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Guangxi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Edition No.4Vol.43
August,2007
胡刻本李善注《文选》引字书体例考
——以引《广雅》为例
郭 宝 军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摘 要]胡刻本《文选》引征《广雅》700余条,从中归纳出李善注引字书的12种体例。利用这些体例对
李善注《文选》的相关部分举例进行校读,发现李善注《文选》在传承过程中有诸多文字的阑入与改动,这些改动的部分与《文选》李善注的早期写本为厘清李善注的大致原貌提供了可能,以此对李善与五臣注《文选》的分合情形重新认识。
[关键词]文选;广雅;体例[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07)04-0018-05
《文选》李善注向以引征广博为历代学者所推
崇。据统计,李善注《文选》共引书16种[1](p62),《广雅》是其中引用较多的一种。以清代胡克家刻本[2]为
①
例,《文选》引《广雅》凡707条次。其中引文与今《广
②
雅》不同者139条,《文选》所引现存《广雅》无者8。《文选》李善注在历史传承中文字变异情况非常复杂,这些引征不同者是研究《文选》重要的校勘资料和依据;所引《广雅》今本缺无者又是校阅和补充《广雅》的重要资料,清代学者王念孙的《广雅疏证》[3]即依据《文选》所引补充了不少条目。要充分利用这些异文,就必须对《文选》注引字书的体例有准确的归纳和明确的认识,只有这样才会客观准确地运用这些材料进行校读,不会出现过于武断或不知所从的情况。
“诸夏,已见《西都赋》。其异篇再见者,并云已见某篇,他皆类此。”同篇“内抚诸夏”句下善注:“诸夏,已见上文。其事烦已重见及易知者,直云已见上文,而它皆类此。”卷二张平子《西京赋》“庶栾大之贞固”句下善注曰:“栾大,见《西都赋》。凡人姓名及事物易知而别卷重见者,云见某篇,亦从省也。他皆类此。”这是李善对“已见”例具体的概括,即在征引典籍以诠释人名、事物等时,为节省篇章,前已作注,后不复出,仅云已见某某。大量运用“已见”例是李善诠释学的重要方法和贡献。然而,李善在征引字书时,却不遵此例。对此,李善虽没有在注中对此作出明确的说明,但其注实际呈现出的面貌反映了这一事实。李善引字书不遵“已见”例的具体表征就是注文中对同一语词训释的重复多次出现。
如《文选》注引《广雅》“感,伤也”一条凡七处。分别见于卷三张平子《东京赋》“感物曾思”句下注引,卷一一王仲宣《登楼赋》“心凄怆以感发兮”句下注引,卷一二郭景纯《江赋》“感交甫之丧佩”句下注引,卷二二魏文帝《芙蓉池作》“哲匠感萧晨,肃此尘外轸”句下注引,卷二四曹子建《赠白马王彪》“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句下引,卷二九枣道彦《杂诗》“顾瞻情感切,恻怆心哀伤”句下引,卷三○谢惠连《七月七日夜咏牛女》“沈吟为尔感,情深意弥重”句下引。再如《文选》注引《广雅》“曜灵,日也”或作“耀灵,日也”者凡九处。引前者有五,分见卷一五、一六、二三、
一
胡刻本《文选》李善注引《广雅》的体例有以下诸种。
(一)《文选》引字书不遵“已见”例。李善注《文
选》时,于注文之中发凡起例,其中有“已见”例。卷一班孟坚《西都赋》“又有天禄、石渠,典籍之府”句下李善注云:“石渠,已见上文。然同卷再见者,并云已见上文,务从省也。他皆类此。”《东都赋》“故娄敬度势而献其说”句下善注:“娄敬,已见上文,凡人姓名,皆不重现。余皆类此。”同篇“光汉京于诸夏”句下善注:
[收稿日期]2007-06-10
[作者简介]郭宝军(1970-),男,山东沂源人,河南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汉魏六朝文学文献。
① 《广雅》共收18150个词,分19篇,每篇包含若干组,共计2342组。此处所言条指每个词即为一条,含署《博雅》者两条,含署《广雅》却实引他书者,一条引用多次,按多条次计。
② 包含异体字,即同一条《文选》所引与今本《广雅》字异却“通”或“同”者。
18三一、四二各一;引后者凡四,分见卷四、一五、一八、四○。再如引“陆离,参差也”条凡四处,引“逡巡,却退也”两处,引“爽,差也”者八处,引“命,名也”者八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总之,《文选》注在征引字书训释词义时,只要需要注释,就再次、复次、多次征引,不遵循“已见”的整体注释体例。对于征引的其他字书情形亦如此,如《文选》注引《说文》1100余条次,而只解释了746个字,这其中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对同一条的重复与多次征引。
《文选》注引字书出现不遵“已见”例的原因主要在于李善对不同诠释对象的不同意图。对遵循“已见”例的征引主要是一些故实、人名、名物以及字书中没有的或不需要征引字书的内容,李善对此部分征引的主观意图是追寻其原始出处,可以认为是语源学层面上的阐释。这种追根求源的征引在很多情况下可能并不符合其在具体语言环境中的意义,这种征引与具体语境的不相契合可以从李善注的另一条体例中得到证明,卷一《两都赋序》“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句下注引《论语》“兴灭国,继绝世”后接着说“然文虽出彼而意微殊,不可以文害意。他皆类此”。易言之,征引的内容只是一种追溯,与具体的语境并不完全相符,可能联系密切,可能有些联系,可能联系不大,也可能毫无关系。那么李善为什么还要进行这种征引呢?从诠释学层面看,在李善最为成功的征引注文中,借助引典来还原文章背后的知识与文化世界,也就在某种程度上部分再现了作者的创作过程,这无疑对篇章丰富内涵的理解诠释与批评提供了足够利用的空间和可能。既然这只是语源层面上的追寻,就不宜重出,所以才有李善的“已见”例;而李善注在征引字书时,其根本意图并非如此,毋宁说更多的是一种语境意义的阐释。由于汉语语意内涵的丰富性与多义性,同一语词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表达的意义并不相同甚至完全相左,而对具体篇章的理解必须基于具体语词在具体语境中内涵的理解。这种现象与意图就使《文选》注征引字书不遵循“已见”例成为必然,对字书中相同条目不厌其烦的引用也就可以解释,它所暗含的意义是,这个语词在此语言环境中也是这个意思,侧重的是语境与字义的契合。单纯从这一个层面而言,《文选》李善注与五臣注所做的是同一方面的工作。
(二)《文选》注引字书有颠倒次序训释例。即注文中引用的被释辞与释义之间进行位置转换,字书里面的被释辞在注文中成为释义,释义成为被释辞。用公式表示即字书是“A,B也”,而《文选》注引则是“B,A也”。这种训释方法的前提是两者之间必须是一种并列的关系,不能是种属关系,本质上主要是同义词、近义词之间的训释,否则不能成立。此类例子如:《文选》卷一班孟坚《西都赋》“于是玄墀扣砌,玉阶彤庭”句下引《广雅》曰:“砌,户巳也。”按之今本《广雅》卷七上释宫则云“户巳,砌也”,又《文选》卷二《西京赋》“金户巳玉阶”句下引《广雅》亦作“户巳,砌也”,则《文选》注此处所引为颠倒《广雅》释义与被释辞次序而训;再如卷九班叔皮《北征赋》“乘陵岗以登降”句下引《广雅》作“乘,陵也”,卷二九何敬祖《杂诗一首》“秋风乘夕起”句下亦作如是引,考之《广雅》卷四上释诂则是“陵,也”,“乘”与“”同,是亦为颠倒次序而训;又如卷三九枚叔《上书谏吴王》“足可搔而绝”句下引《广雅》曰“搔,抓也”,按之《广雅》卷二下释诂作“抓,搔也”;卷四五扬子云《解嘲》“扌益其咽而亢其气”句下引《广雅》作“咽,嗌也”,今本《广雅》卷六上释亲作“嗌,咽也”,亦属此类。
(三)《文选》注引字书常引字书中叠音词之单字训释。即在字书中是以迭音词来训释的,《文选》注则只取一单字,释义不变。用字母表示,若字书是“AA,B也”,李善注则径引作“A,B也”。如:《文选》卷四左太冲《蜀都赋》“火井沈荧于幽泉”句下引《广雅》曰“荧,光也”,按之今本《广雅》卷六上释训则为“荧荧,光也”,为“荧”之重言;再如卷九潘安仁《射雉赋》“已踉而徐来”句下引《广雅》“,走也”,今本《广雅》实作“”;卷一二郭景纯《江赋》“或混沦乎泥沙”句下引“混,转也”,而《广雅》卷六上释训实作“混混,转也”;卷二一左太冲《咏史八首》“皓天舒白日”句下引《广雅》“皓,明也”,按之《广雅》卷六上释言则云“皓皓,明也”,又《广雅疏证》云“`皓’当作`日告’,从日,各本皆讹”,沿误至今,似不必改;卷二一颜延年《秋胡诗》“相与昧平生”句下引《广雅》“昧,也”,卷三六傅季友《为宋公修张良庙教》“遗像陈昧”句下亦作如此引,按之《广雅》卷六上释训云“昧昧,暗也”,“暗”与“”同;卷二九《古诗十九首》之二“盈盈楼上女”下引《广雅》曰“嬴,容也”,“嬴”与“盈”同,古字通,按之今《广雅》卷六上释训则作“嬴嬴,容也”;卷五三李萧远《运命论》“吉凶灼乎鬼神”句下引《广雅》曰“灼,明也”,按之今本《广雅》卷六上释训则作“灼灼,明也”。是《文选》注引字书有取叠音词之单字训释例。
(四)《文选》注多有依所注正文之字改字书例。即所注正文之字与字书被释字是异体字、通假字等,则径改字书而引,不加说明。如:卷五左太冲《吴都赋》“长矛殳短兵”句下引《广雅》曰“矛殳,矛也”。今《广雅》卷八上释器有“,矛也”。《广雅疏证》云:字异而义同。卷六左太冲《魏都赋》“至于山川之倬诡”句下引《广雅》曰“倬,绝也”,而今本《广雅》卷四下释诂有“,绝也”。“倬”、“”均以“卓”得声,音近义通。卷八扬子云《羽猎赋》“扦苍”句下引《广雅》曰“扦,引也”,今本《广雅》卷一下释诂有“扌它,引也”,扌它、拖、扦同。卷十潘安仁《西征赋》“桑麻条畅”句下引《广雅》曰“畅,长也”,今本《广雅》卷二上释诂则作“,长也”,《疏证》云“畅”与“”通。卷一五张平子《思玄
19赋》“耀灵忽其”句下引《广雅》作“耀灵,日也”,按之今本《广雅》卷九释天则作“曜灵”,《文选》注径改“曜”为“耀”,“曜”从日,颜元孙《干禄字书》云“曜”为正字,《文选注》则改字以使符合正文。卷一七陆士衡《文赋》“或妥帖而易施”句下引《广雅》曰:“帖,静也。”按之今本《广雅》卷四下释诂则云“忄占,静也”,王念孙《广雅疏证》云“帖”与“忄占”通。《干禄字书》云“忄占帖,上安忄占,下卷帖”,可见此两字在用法上还是有明显区别的,作“静”义时当为“忄占”字,此处是以正文改字书例。卷二四嵇叔夜《赠秀才入军》“南凌长阜”句下引《广雅》曰“凌,乘也”,《广雅》卷四上释诂则作“陵,乘也”;卷二八鲍明远《乐府八首》之《结客少年场行》“复得还旧丘”句下引《广雅》曰“丘,居也”,而今本《广雅》卷二上释诂作“邱,居也”。此种类例在《文选》注引字书中非常普遍。
(五)《文选》注有以通行字、常用字改字书例。此条与上条类似,只不过是改动字书的依据是常见字或通行字,与改动之字或为异体字,或为通假字。如:卷四张平子《南都赋》“酒则九酝甘醴”句下引《广雅》曰“酝,投也”,而今本《广雅》卷八上释器“酝,酉殳也”,字异。王念孙《疏证》云“酉殳”与“投”通;同篇“分背回塘”句引《广雅》曰“塘,堤也”,而今本《广雅》卷七上释宫作“阝唐,阝是也”,均为阝旁。《疏证》云“`阝唐’字亦作`塘’,通作`唐’”。“阝是”同“堤”;卷一一孙兴公《游天台山赋》“过灵溪而一濯”引《广雅》“濯,洗也”,今《广雅》卷二下释诂“濯,洒也”。《广雅疏证》云“洗”与“洒”同;卷一三张茂先《鹪鹩赋》“鹰过犹俄翼”引《广雅》曰:“俄,邪也。”《文选》卷一八成公子安《啸赋》“于时曜灵俄景”句下亦引此条,今本《广雅》卷二下释诂“俄,也”,“”与“邪”同。
(六)上两条言在《文选》正文与字书不一的情况下,以正文或常用字改字书之例,若不改,《文选》注必在引字书后加以说明,以“某与某,古字通”或“古字同”为格式。如《文选》卷一班孟坚《西都赋》“雕玉以居楹”下引《广雅》曰“石真,石质,也”。“`’与`石真’古字通,并徒年切”。在《文选》正文“”与《广雅》“石真”不一致的情况下,要么如上言径改字书,要么如本体例必作说明。再如卷一二木玄虚《海赋》“陵峦而崭凿”句下引《广雅》曰“镌谓之錾,仕咸切。錾与崭古字通”;又如卷一七陆士衡《文赋》“徒悦目而偶俗,固高声而曲下”句下引《广雅》曰:“`耦,谐也’,耦与偶古字通。”
(七)《文选》注引字书有辗转相训例。即字书中一组词通释为一个意义,则这组词中的任何两个可相训。用公式表示则是:字书训释为A、B、C、D、E,Z也,即A=Z,B=Z,C=Z…,则A=B=C=D=E,按照训释体例则可以说“A,B也”云云。如卷五左太冲《吴都赋》“将抗足而之”句下引《广雅》曰“,蹑也”,而今《广雅》卷一下释诂“蹑、,履也”,《文选》20注是以二字同为“履”义而释为同义。此类训释者尚有卷一一鲍明远《芜城赋》“丛薄纷其相依”句下引《广雅》曰“灌,丛也”,考今本《广雅》卷三下释诂有“丛、灌,聚也”条,则是以“丛”、“灌”同为“聚”义而释;卷五一王子渊《四子讲德论》“而舜禹遁帝尧也”句下引《广雅》作“遁,逃也”,按之今《广雅》卷三下释诂则作“遁、逃,避也”。
(八)《文选》注有重新改写字书文字以训释例。这种情况的出现主要是字书训释的体例与《文选》注整体不和谐而必须改动。如:《文选》卷一班孟坚《西都赋》“珊瑚碧树,周阿而生”句下引《广雅》曰“珊瑚,珠也”,卷二七曹子建《美女篇》“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句下引《广雅》亦如此。按今本《广雅》卷九下释地云:“水精谓之石英、琉璃、珊瑚……”下“珠”。《广雅》释地是按照属类进行解释的,直接引用不适合注释体例,《文选》注直接用种概念仿《广雅》最常用训释体例“某,某也”加以训之,此主要是《文选》注为引证顺畅而改《广雅》;卷一五张平子《思玄赋》“冫食沆瀣以为米长”句下引《广雅曰》“沆瀣,常气也”,今《广雅》卷九上释天列举“沆瀣、列缺、倒景”等,下“常气”,无“也”字。《广雅》释天等多以类分,训释体例不似释诂、释训、释言等的“某,某也”。《文选》注稍作改动而引。卷一七王子渊《洞箫赋》“愍眸子之丧精”句下引《广雅》曰“眼珠子谓之眸”,而今本《广雅》卷六下释亲“目谓之眼”,“珠子谓之眸”,《文选》注或为因无语境而有意增字为训;卷三一江文通《杂体诗三十首》“瑶光正神县”句下引《广雅》曰“北斗第七星为瑶光”,今本《广雅》卷九上释天作“北斗七星一为枢,二为旋……七为瑶光”,是以《文选》注为求注释体例简略而引证。又如卷一八马季长《长笛赋》“拟法于韶南钥”句下注:“钥,如笛,三孔而短小。《广雅》曰:七孔。”今《广雅》卷八下释乐曰“龠谓之笛,有七孔”。
(九)《文选》注引字书后继以解说例。即在引字书之后,接着就正文语境以“言”或“谓”再稍作阐释。若不明白此例,很容易把此部分亦作字书原文。如卷一四颜延年《赭白马赋》“委以红粟之秩”句下引“《广雅》曰:`委,累也。’言累加之也”。“言”后乃结合具体语境作进一步解说之辞,非《广雅》语;卷二二谢叔源《游西池》“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句下引《广雅》曰“被,加也”,言加大阜而通城阙也。“言”后亦非《广雅》文;卷三九邹阳《上书吴王》“据以叩函谷,咸阳遂危”句下引“《广雅》曰:`据,引也。’言相引以为援也”。“言”后亦是进一步解说之辞。卷二张平子《西京赋》“为地之奥区神皋”句下引“《广雅》曰:`皋,局也。’谓神明之界局也”,卷五一王子渊《四子讲德论》“宰相刻峭,大理峻法”句下引“《广雅》曰:`峭,急也。’谓严急也”。此两条正是用“谓”作进一步解说。
(十)《文选》注连引字书作“又曰”例。即注解正文一处中需要引用字书两次以上者,以“又曰”贯之,
不复出“某曰,某曰”。如《文选》卷六左太冲《魏都赋》“剑阁虽,凭之者蹶”句下引“《广雅》曰:,高也,力雕反。又曰:蹶,败也”;卷一一孙兴公《游天台山赋》“追羲农之绝轨,蹑二老之玄踪”句下引《广雅》曰:“轨,迹也。又曰:蹑,履也。”卷一六江文通《恨赋》“亦复含酸茹叹,销落湮沈”句下引《广雅》曰:“茹,食也。又曰:湮,没也。”卷二六谢灵运《过始宁墅》“岩峭岭稠迭,洲萦渚连绵”句下引《广雅》曰:“峭,高也。又曰:稠,也。”卷三○卢子谅《时兴》“澹乎至人心,恬然存玄漠”句下引《广雅》曰:“玄,道也。又曰:漠,泊也。”卷三○谢玄晖《始出尚书省》“宸景厌照临,昏风沦继体”句下引《广雅》曰:“昏,乱也。又曰:沦,没也。”经一一核对今本《广雅》所引除“玄,道也”条外,均为《广雅》文,而“玄,道也”条《文选》注引者凡五次,皆明确标明“《广雅》曰”,是以此条亦《广雅》原文,今本却脱。弄清此体例,对于判定《文选》注文字义训释连引是否出自字书非常重要。
(十一)《文选》注有并引字书两词以释正文之单字例。即注解正文一字之义,却引用字书两字或两字以上,且这些字往往出自字书同一组者。如:《文选》卷一班孟坚《西都赋》“穷虎奔突,狂兕触蹶”句下引《广雅》曰:“蹶,跳也。”《文选》卷九潘安仁《射雉赋》“或蹶或啄”句下引《广雅》作“蹶,跳”,疑此处“跳”下衍“也”字,这两条均是训释正文中“蹶”字,却同时引征了与其意义相近的另外一个字“”;《文选》卷一三谢惠连《雪赋》“蔼蔼浮浮”句下引《广雅》曰:“蔼蔼、弈弈,盛貌。”释“蔼蔼”,并引与之一组的“奕奕”,“奕”与“弈”声近义通;卷二九张景阳《杂诗十首》“垣闾不”句下引《广雅》曰“墉、垣,墙也”以释“垣”字;卷三六王元长《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三秋式稔”下引《广雅》曰:“年、稔,秋,谷熟也。”
(十二)《文选》注引字书连绵词多无定字例。此种现象乃连绵词以音定义所致,《文选》注引此种情形颇多,这是古代连绵词的一种普遍现象,例证不赘。
二
考察与总结《文选》注引字书的体例有何作用?众所周知,《文选》李善注在历史传承的过程中变化非常复杂,这种复杂状况的成因一方面是在传抄过程中有意或无意增减更改文字而造成的讹误,一方面是《文选》传播过程中李善注与五臣注合并而后又分离造成的。而《文选》从作为一种选本出现到形成一门的学问,注释无疑起了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考察这些注释的详情是研究《文选》的起点,遗憾的是,这些注释的原貌我们几乎已难以看到,以致今天在研究《文选》李善注时,甚至不敢轻谈李善注如何如何,因为依今天有限的版本来看就已经十分复杂:有敦煌本的李善注,有集注本的李善注,有
北宋国子监本的李善注,有尤刻本的李善注,有胡刻本的李善注,又有六臣本的李善注,有六家本的李善注,六臣本与六家本系统内李善注又有不同。可以毫不夸张地讲,有多少种版本就有多少种李善注,而历史上实际存在的李善注绝不会如此混杂,所以尽量恢复李善注原貌就成为研究《文选》注的起点和无法避开的关键。除去有限的版本可以进行比勘外,从注释内部总结归纳体例作为内证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法。现利用上面归纳的体例举例说明这种作用。
《文选》卷七司马长卿《子虚赋》“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句下引《广雅》曰:“仆,谓附着于人,然自卑之称也。”对《广雅》训释体例熟悉的话,一看就知此绝非《广雅》之文,今本《广雅》卷一下释诂云“仆,使也”。若清楚《文选》注引字书后多以“谓”或“言”加以解说的体例,就基本可以判断《文选》注“仆”后脱“使也”,下面则是进一步解说之字。卷三○沈休文《三月三日率尔成篇》“东出千金堰”下引“《广雅》曰:`堰,潜堰也。’谓潜筑土以壅水也”,今本《广雅》卷七上释宫有“潜,也”。“堰”与“”同。疑《文选》注引当作“潜,堰也”,或者颠倒而训“堰,潜也”,引文意义尚不明晰,下则注“谓潜筑土以壅水也”以进一步解说,若此则《文选》注文要么“堰”为衍文,作“潜,堰也”,要么后“堰”衍,作“堰,潜也”。《文选》卷五九亦有一处类似讹误。沈休文《齐故安陆昭王碑文》“由是倾巢举落,望德如归”句下引《广雅》曰:“落,谓村居也。”而《广雅》卷二上释诂则作“落,居也”,“谓村居也”则为进一步解说之辞,疑“落”后言“居也”二字。
《文选》卷二张平子《西京赋》“雕楹玉石舄”下引“《广雅》曰:`石舄,石质也。’石舄与舄,古字通”。清楚《文选》注引字书与所注正文不一致、要么改字书要么作说明的体例,就会发现胡刻本《文选》此部分的问题。显然,“石舄与舄,古字通”,这是属于正文与字书不一致需要说明的情况,可正文中还是“石舄”字,此字误,当为“舄”,否则下文的说明便成了无本之木。胡氏《文选考异》亦云正文“石舄”当作“舄”,是。
再如熟悉《文选》注引字书连引两条多以“又曰”贯之的体例,就可以对《文选》中众多汇聚在一起的语词训释的出处有所归类。《文选》卷一九宋玉《高唐赋》“江离载菁”句下引《广雅》曰:菁,华也。载,则也。连引两条,中间无“又曰”贯之,查检今《广雅》又无“载,则也”条。王念孙《广雅疏证》单据《高唐赋》此条补于《广雅》卷五下释言末。然“载,则也”或原非《广雅》之文。同时,此条体例亦可为《文选》李善注本至少是胡刻本来源的重新认识提供一条证据。按之以往的研究,清代四库馆臣在《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六集部总集类一《文选注》六○卷下案:“其书自南宋以来,皆与《五臣注》合刊,名曰《六臣注文选》。而善注单行之本,世遂罕传。此本为毛晋所刻,虽称从宋
21本校正,今考其第二十五卷《陆云答兄机诗注》中,有`向曰’一条,`济曰’一条;又《答张士然诗注》中,有`翰曰’、`铣曰’、`向曰’、`济曰’,各一条。殆因六臣之本,削去五臣,独留善注,故刊除不尽,未必真见单行本也……岂非从六臣本中摘出善注,以意排纂,故体例互殊欤?”[4](p1685)四库馆臣对《文选》李善注出自六臣本的看法在很长一段时期一直为研究者所普遍接受,胡克家《文选考异》序认为尤本亦是合并后又分离之本,“观其正文,则善与五臣已相羼杂。或沿前而有讹,或改旧而成误,悉心推究,莫不显然也。观其注,则题下篇中,各尝阑入吕向、刘良,颇得指名。非特意主增加,他多误取也;观其音,则当句每未刊五臣,注内间两存善读,割裂既时有之,删削殊复不少,崇贤旧观,失之弥远也”[5](p841)。日本学者斯波六郎在研究《文选》30余种版本后进一步印证了四库馆臣的看法。[6](p848~961)然而,一方面因为四库馆臣指出的李善注本间存五臣的现象今本却不见,另一方面随着清代以降《文选》新版本的不断发现,李善单注本从六臣本中析出的结论开始受到质疑,以为尤刻本的李善注即承李善单注本而来[7](p224~232),胡刻本李善注是以汲古阁本即李善单注本而来,这种认定遂得到文选学界的多数认可。然则今胡刻本音注中“两存善读”及同一条注释中两存“善曰”的情况,加之依据本文所揭示的引用字书的体例有不以“又曰”连之反而两次出现《广雅》曰某某,《广雅》曰某某的现象,这是李善注与五臣注合并后又分离且剔除不净的明显表征。这种痕迹的形成是由于李善注与五臣注注释群的不同划分而造成的,李善注中在不同解释群下的部分可能被见于六臣注的同一解释群中,每部分皆标以“善曰”或“《广雅》曰”或者情形相反,后来意欲尽量恢复善注原貌的时候只注意了注
释群的认定却对合并自六臣本不同注释群下的李善注于同一注释群时,对“善曰”、“《广雅》曰”等剔除不尽造成的。总之此种情形的出现是由于李善注与五臣注合并又分离所致。而《文选》引字书的此种体例无疑又为今存李善单注本来自六臣本说增加了一条证据。主张今本李善注本在李善单注本系统内传承者不能对这一现象视而不见,必须明确解释这一现象。
以上只是就几个方面举例说明《文选》引《广雅》的体例对《文选》研究的重要作用。把眼光放宽一些,《文选》引用字书何止《广雅》一种。李善注引小学书有30余种,其中有些引用数量还是相当多的。据粗略统计,引《尔雅》近900处,《埤苍》近100处,《说文》1100余处,《方言》230余处,《声类》80余处,《字林》近150处,《字书》近80处。对这些字书引用的体例进行总结并以之指导《文选》的校阅是可行的,证据也是非常有力的。再进一步讲,《文选》注引书近1700余种,对这些引征的体例进行总结也是对《文选》进行深入、开拓研究的起点和基础。
[参
考
文
献
]
[1] 骆鸿凯.文选学[M].北京:中华书局,19.[2] 李善(注).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3] 王念孙.广雅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4.[4] 永.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5] 胡克家.文选考异[M].北京:中华书局,1977.
[6] 斯波六郎.对文选各种版本的研究[M]∥中外学者文
选学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88.[7] 程毅中,白化文.略谈李善注文选的尤刻本[M]∥中外
学者文选学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88.
AStylisticStudyofWenXuan
——WithreferencetoGuangya
-junGUOBao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1,China)
Abstract:HuKe-jia'sWenXuan(editedandnotedbyLiShan)concludes12stylisticformatsbyciting
about700poemsfromGuangya.Afterstudyingthesematerials,wefindthatLiShanmodifiedsomewords
oftheoriginalversion.ThesemodificationmakesitpossibletoworkoutLiShan'soriginalversionofWenXuan,sothatonecanhaveanewinsightintoLiShan'sandothers'editionofWenXuan.KeyWords:WenXuan;Guangya;stylisticformats
[责任编辑 阳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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